《聊斋志异》之阿绣

海州地方有个青年叫刘子固。有一次他到舅父家去，见隔壁杂货铺里有个姑娘长得十分漂亮，便爱上了她。

刘子固假装去铺子里买扇子，找机会和这姑娘搭话。姑娘见来了顾客，便叫父亲出来谈价钱，刘子固说：“别叫了，你随便开个价就行了。”姑娘故意抬高价钱，刘子固也不计较，买了扇子就走了。

第二天他再去小铺，那姑娘对他说，昨天那把扇子要价太高，就退了一半钱给他。刘子固觉得她很诚实，于是常去小铺和那姑娘闲谈，知道她姓姚。他还把从小铺里买的香帕脂粉之类的小玩意儿偷偷藏在一只小盒子里，不时拿出来，一边看，一边想那姑娘。这些行为被他的仆人看在眼里。过了半个月，他依依不舍地离开舅父家回去了。

第二年，刘子固再来舅父家时，发现隔壁的杂货铺已关了门，向邻居一打听，说是姚家因生意不景气，故暂且关门，父女俩回老家广宁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再来。刘子固十分失望，没住几天就回家了。

不久，母亲要为儿子娶媳妇，刘子固摇头拒绝了，这使母亲感到奇怪。于是那个仆人暗地里把所知道的事告诉了刘母。从此，刘母就不让刘子固再到舅父家去了。

刘子固终日愁眉不展，不思饮食，人渐渐消瘦下来。刘母急了，心想还是顺从儿子的心愿为好，于是置办了聘礼，由舅父出面，派人到广宁去，向姚家提亲。不料媒人回来禀报说，事情已晚了，那姑娘名叫阿绣，不久前已嫁给一个广宁人了。刘子固听了，好像掉进了冰窟隆，心都凉了，他每天捧着那只小盒子哭泣，眼前时时晃动着阿绣的面容，盼望天底下能出现一个和阿绣一模一样的姑娘。

有一天，媒人来说复州地方有个姓黄的姑娘和阿绣一样漂亮。刘子固听说后，立即赶到那里，发现一户人家半开的窗户里，果真坐着一个长得和阿绣完全一样的姑娘，一打听，这户人家姓李。刘子固便在附近住了下来，心想天底下怎么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却一直不见那姑娘走出门来。

有一天傍晚，那姑娘终于出来了。守候在一边的刘子固立即跟上去。那姑娘见他过来，马上往回走，用手向后指了指，再做了个蹲下来的动作。刘子固高兴得心直跳，虽然不懂她什么意思，但仍紧跟着她来到屋舍后面。只见一个荒废的庭院，一墙矮墙挡住了去路。刘子固似乎明白了，便蹲伏在荒草丛中，不一会儿，从矮墙上露出一张姑娘的脸来，刘子固一看，正是阿绣，顿时激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那姑娘忙在矮墙边探出身子，用手帕替他揩去泪痕。

刘子固泪汪汪地说：“我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会有今天。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说着便要越墙过去。那女子说：“这是我表叔家，你先回家，让仆人住到别处去，我马上就来！”

刘子固回到家里静静地等候着。没过多久，那姑娘果然来了，两人促膝对坐，互道别后的思恋之情。那姑娘说，因两家相隔太远，家里长辈不愿她嫁过去，所以谎称已经出嫁，好让刘子固死了这条心。两人亲亲热热地一直谈到四更天，那姑娘才越墙回去。于是每天晚上两人幽会，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有一天半夜，仆人起来喂马，只见主人室内灯火通明，偷偷一看，与主人谈话的那个姑娘竟是阿绣，不觉大惊。

第二天，仆人向刘子固问起此事，刘子固支支吾吾不敢直说。仆人说：“那座房子荒废已久，必有狐鬼，你可要当心。那个姓姚的女子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我已经打听过了，东邻只有一个孤老太太，西邻也没有亲戚来往。她肯定是狐鬼化身，你看她身上的衣衫哪有几年不换的呢，再说她两颊苍白，笑起来也没有阿绣美。”一番话说得刘子固害怕起来，忙问仆人有什么办法。仆人献计说：“等她下次再来，用刀杀了她！”晚上，那姑娘又来了，一进门就对刘子固说：“我知道你怀疑我了。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意图，只是顾念你的情分罢了。”

话没说完，仆人持刀冲了进来。那姑娘厉声喝道：“把刀放下！去拿酒来，我要与你主人话别！”说也奇怪，仆人便乖乖地把刀扔下了，好像有人从他手里把刀夺走似的。

刘子固见状更加害怕了，不得已，只好与那姑娘一起坐下来喝酒。

那姑娘说：“我正要感谢你对我的真情，却为何要谋害我呢？我虽然不是阿绣，但自以为不比她差，你再仔细看看我！”

刘子固吓得毛发直竖。那姑娘喝了几盅，又站起来说：“我走了，等你结婚后，我再来与新娘比一比！”说完，已不见了身影。刘子固这才猛醒，这姑娘正是狐鬼的化身。

半个月过去了。这天，刘子固和仆人在外出途中遇到了强盗。行李被抢走，主仆散失。刘子固狼狈不堪地骑马朝海州地界走去。忽见前面过来一位姑娘，蓬头破衣，步履蹒跚。当刘子固从她身边走过时，只听她喊道：“马上的人莫非是刘郎吗？”

刘子固回头一看，竟是阿绣，但担心她又是什么狐鬼的化身，便问道：“你是真的阿绣吗？”

那姑娘听了觉得很诧异，说：“刘郎为什么这样问？”

刘子固便把自已遇到狐鬼的事告诉了她。那姑娘说：“我真是阿绣。本来广宁的叔叔为我找了婆家，但还没嫁过去就碰到了战乱，所以就跟随父亲从广宁回来。半路上被强盗劫持，正在危急之际，一个陌生姑娘从强盗手中救下了我，然后身子像飞起来一样把我带到这安全的地方。临别时她对我说：‘前面没有危险了，你慢慢走，爱你的人就要来了，你跟着他去吧！’说完，她就消失了，”刘子固听罢，知道那姑娘就是他所遇见的狐鬼，心里很感激她。于是把阿绣扶上马，双双回到家里。

刘母见儿子平安回来，又带了个媳妇进门，自然十分高兴，便选了个黄道吉日，为儿子办了婚事。新婚那天，刘子固拿出那只珍藏了很久的小盒子，回忆当初的情景，夫妇俩感到十分幸福。

两人正在嬉笑，忽然一个姑娘掀开门帘闯进来，大声说：“你们倒真开心啊！”刘子固回头一看，又是一个阿绣！这下屋子里竟有两个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的阿绣，到底谁是真，谁是假？刘子固慌忙叫来母亲及仆人，叫他们来认，但谁也分不清真假。

过了一会儿，进来的那个阿绣看看原先的阿绣，又拿来镜子照照自己的脸，然后摇摇头走出去，不见了踪影。显然，她就是半路上救阿绣的狐鬼，是特地来看阿绣的。夫妇俩为了感谢她的情义，特地为她设了个牌位在家里供着。

有一天晚上，刘子固喝醉酒回家，见屋里黑魆魆的，便点上灯，阿绣走了进来，刘子固醉意朦胧地把她拉到身边，捧起她的脸颊。阿绣笑嘻嘻地问：“我和那位狐仙姐姐相比，哪个漂亮？”

刘子固答道：“当然是你漂亮多了。”两人正要亲热，忽然阿绣推门进来！刘子固吓得酒醒了一大半，方知怀中的阿绣是狐仙，耳边还响着她笑声，然而人却早已不知去向了。

夫妇俩仰面祈祷说：“狐仙姐姐，再和我们相处一会儿吧！”那狐仙的声音在说：“实话告诉你们吧，阿绣前世是我的妹妹，她既比我聪明又比我漂亮，我下决心要超过她，如今隔世了，看来仍然不能和她比。但心里总是惦念她，常来看她。现在看到你们如此相亲相爱，我也心安了。”说罢，那声音就消逝了。

以后，阿绣的狐仙姐姐隔三差五的就要来一次，阿绣和刘子固有什么疑难事，她都能轻易地帮忙解决。三年后，她就再也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