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首北朝民歌境界开阔,音调雄壮,语言明白如话,寥寥二十余字,展现出了古代游牧民族壮丽的生活图景,体现出了超强的艺术感染力。
一千五百余年过去,歌中描述的敕勒川到底在哪里?
对于“敕勒川”的地望,历代学界给出了三种不同答案:其一,敕勒川在今山西朔州、宁武一带;其二,敕勒川在今内蒙古阴山地区,包括呼和浩特大黑河流域和包头昆都伦河流域;其三,敕勒川就是今天内蒙古的土默川平原。
笔者以为,探寻北朝时期的敕勒川,有三个问题必须明确。
一是《敕勒歌》的创作背景。
二是“敕勒川”在北朝的语境地位。
三是北魏前期高车(敕勒)部族的主要聚居地。
关于第一个问题:《敕勒歌》的创作背景
史书记载,《敕勒歌》是东魏名将斛律金随从高欢征伐西魏,受阻于玉壁城(今山西稷山西南),僵持日久,军心不振,使得高欢焦躁不安。为了安定军心,高欢大宴将士,并让斛律金歌舞助兴。斛律金长剑出鞘,且醉且舞,便唱出了流传千年的《敕勒歌》。
大多数学者认为,《敕勒歌》是公元四世纪以来,流传于中国北方的一首游牧民歌。斛律金只是其传唱者。
关于斛律金,史书言其为朔州(今山西朔州城区、平鲁区一带)人,敕勒族,字阿六敦,南北朝时期北魏、东魏、北齐三朝将领。斛律金的高祖父倍侯利是敕勒部落首领,祖父幡地斤、父亲大那瑰都于北魏官居高位,屡立战功。斛律金性格耿直,善于骑射,长于用兵。曾被北魏任命为“第二领民酋长”。 北齐建立后,斛律金被封为咸阳郡王,加封太师。天统三年(567年),斛律金去世,享年八十岁。
关于第二个问题:“敕勒川”在北朝时期的语境地位
今天看来,“敕勒川”乃是一个响当当的地名。
其所以著名,应该得益于《敕勒歌》的长期流传。
一个奇怪的现象是,如此著名的地名,却不见于《魏书》,也不为《北史》所载。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敕勒川”的尴尬处境?
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敕勒川”本是南北朝时期敕勒(高车)部族对本部族聚居地的称谓。这一称谓并不被北魏官方所认可,只限于本部族对居地的“自称”。所以《魏书》、《北史》在述及敕勒居地时,仍沿用北魏官方称谓。
二是最初的“敕勒川”,可能只是高车(敕勒)族某一部族居地的名称,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小地名”(如同河姆渡村、泥河湾、仰韶村,在文化类型命名之前是寂寂无闻的)。后来,随着《敕勒歌》的流行,其名逐渐为人所知,并在隋唐以后蜚声中国。若是,《敕勒歌》必定出于该部族。
笔者认为,对“敕勒川”来说,这两种可能是同时存在的。也正因此,导致了“敕勒川”在后世的认知中,扑朔迷离,不知其所。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敕勒川”,一定是“敕勒部”的主要聚居地。
关于第三个问题:北魏前期高车(敕勒)部族的主要聚居地
敕勒,即高车。
《魏书·高车传》:“高车,盖古赤狄之余种也,初号为狄历,北方以为敕勒,诸夏以为高车、丁零。……其种有狄氏、表纥氏、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无都统大帅,当种各有君长,……其迁徙随水草,……后徙于鹿浑海西北百余里,部落强大,常与蠕蠕为敌,亦每侵盗于国家。”
“高车(敕勒)”的族源起于“西周——春秋”时期活动于晋南一带的赤狄。初号为狄历,汉语称“狄”或“翟”。春秋战国时期,北徙贝加尔湖一带,成为地地道道的游牧部族。按照《北史•高车传》的记载,“其种有狄氏、袁纥氏、斛律氏、斛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其中“袁纥”当为“ uyghur”,汉语直译为“十姓回纥”。“护骨”又译“纥骨”、“乌护”,其原音为“hugur”或“uguz”,即“九姓乌古斯”。他们是今天“维吾尔族”的祖先。东汉末年,鲜卑强盛,他们先后归属鲜卑。魏晋之际,鲜卑汗国解体,他们中的狄氏、袁纥氏、护骨氏与鲜卑的解批氏、斛律氏联合组成高车族,也就是“敕勒”。柔然汗国强盛时,高车成为柔然汗国的属部,北魏前期,他们先后归附北魏,并被安置于魏境之地。
据《魏书·太祖纪》、《魏书·世祖纪》以及《魏书·高车列传》,北魏初期对“高车(敕勒)”部众大规模的安置主要发生在“太祖”道武帝拓跋珪与“世祖”太武帝拓跋焘时期。
第一次大规模的安置发生在天兴二年(公元399年):“破高车杂种三十余部,获七万余口,马三十余万匹,牛羊百四十余万。”另派“骠骑大将军、卫王仪督三万骑别从西北绝漠千余里,破其遗迸七部,获二万余口,马五万馀匹,牛羊二十余万头,高车二十余万乘,并服玩诸物。”并“以所获高车众起鹿苑,南因台阴,北距长城,东包白登,属之西山,广轮数十里。”说明拓跋珪将掳掠的高车(敕勒)部众全部徙往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一带,并驱使他们修建鹿苑。据此推测,其安置地应该距都城(平城)不远。极有可能就散居于大同盆地一带。
第二次大规模的安置发生在天兴四年春正月:“高车别帅率其部三千余落内附”。关于这次内附的部族,《魏书·太祖纪》只说是“高车别帅”,但在《魏书·高车列传》中,明确为斛律部:“蠕蠕社仑破败之后,收拾部落,转徙广漠之北,侵入高车之地。斛律部部帅倍侯利患之,……乃举众掩击,入其国落。”后社仑乘其不备,“晨掩杀之,走而脱者十二三。倍侯利遂来奔(拓跋珪)”。《魏书·高车列传》同时记述:“太祖时,分散诸部,唯高车以类粗犷,不任使役,故得别为部落。”
按:倍侯利为斛律金高祖,斛律金为朔州人氏,斛律部的安置地极有可能就在今天的朔州市一带。
第三次安置,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魏书·世祖纪》:神麚二年八月,“帝以东部高车屯巳尼陂,诏左仆射安原率骑万余讨之。”《高车列传》:“后世祖征蠕蠕,破之而还,至漠南,闻高车东部在已尼陂,人畜甚众,去官军千余里,将遣左仆射安原等讨之。……高车诸部望军而降者数十万落,获马牛羊亦百余万,皆徙置漠南千里之地。”同时,《魏书·世祖纪》:“(神麚二年,429年)冬十月,振旅凯旋于京师,告于宗庙。列置新民于漠南,东至濡源,西暨五原、阴山,竟三千里。”
后世据此认定,今天的河套及土默川平原是北魏时期高车(敕勒)部属的主要聚居地。笔者认为,这是不妥的。其一,北魏前期,河套一带的大部分地区是赫连氏大夏国的属地。元嘉五年(公元428年),赫连勃勃死后,大夏败于北魏,统万城沦陷。这一地区才归属北魏。第二年,也就是《魏书·世祖纪》所记的神麚二年(429年)冬十月,拓跋焘“列置新民于漠南”,其中的“新民”绝对不止高车(敕勒)一族,应当包括(而且主要是)新归附的原“大夏”国民。同时,笔者注意到,《魏书·世祖纪》:“(神麚)二年春正月,赫连定弟酒泉公俊自平凉来奔”。从时间上来看,赫连俊所带部众的安置亦应在这次“列置新民”的范围之内。
另据《北史·高车列传》:“又有纥突邻,与纥奚世同部落,……登国五年,……纥突邻大人屋地鞬,纥奚大人库寒等皆举部归降。皇始二年,……纥突邻部帅匿物尼、纥奚部帅叱奴根等复聚党反于阴馆。”一般学者认为,“纥突邻”与“纥奚”两部为鲜卑别部。但从《北史》、《魏书》均将其列入《高车传》,说明他们同“斛律部”一样,是出于“高车(敕勒)”的。按照《北史》所述:两部“聚党反于阴馆”(请注意,是“聚党”),说明“纥突邻”与“纥奚”两部的安置地(聚居地)当在今天朔城区与山阴县一带。
值得一提的是,《北史·高车列传》还记有:“文成时,五部高车合聚祭天,众至数万,大会走马,杀牲游绕,歌吟忻忻。其俗称自前世以来,无盛于此会。车驾临幸,莫不忻悦。后孝文召高车之众,随车贺南讨,高车不愿南行,遂推袁纥树者为主,相率北叛,游践金陵。”
我们知道,北魏先都云中,后都盛乐与平城,因而北魏金陵也应在云中、盛乐、平城三个都城附近。其中盛乐金陵和金陵在今天和林格尔与右玉县一带。而云中则在和林格尔西北。此三处“金陵”均在今天“土默川平原”的东南部,却位于今天朔州市的北部。从《北史·高车列传》所记“(高车之众)相率北叛,游践金陵”来看,朔州一带应是“五部高车”的主要聚居地。
关于北魏时期高车(敕勒)主要聚居地在朔州一带,还有一条(也是最为重要的)史证。那就是《魏书·尔朱荣传》所言:“内附叛胡乞、步落坚胡刘阿如等作乱瓜肆,敕勒北列步若反于沃阳,荣并灭之。”根据杨年生《西汉雁门郡沃阳县故城地望初探》:“雁门郡沃阳故城初步推析系内蒙凉城县双古城村东南约1公里之双古城。”同时,《魏书·地形志》:恒州下辖的“善无郡”(天平二年置)“领县二:善无、沃阳”。《魏书·尔朱荣传》的这一记载,明确指出了“敕勒”,就在凉城双古城村的南方,即今天的朔州市一带。
后世认定“敕勒川”在今“河套——土默川”一带,最关键的因素是《敕勒歌》中的“敕勒川,阴山下”,点明了“敕勒川”就在“阴山下”。其实,历史上,广义的阴山,是绵亘于今天内蒙古自治区中南部、山西北部、河北张家口一线的一条山系。进入山西后,其主脉沿右玉、左云、原大同市新荣区、阳高、天镇延伸至河北,支脉则分为两条,一条从右玉南下,过平鲁区并朔城区,与管涔山相接,另一条跨左云南下,延伸为洪涛山。
而朔州市一带的川地,恰恰就位于这两条支脉之间。
如上所述,《敕勒歌》中的“敕勒川”,应该就是今天桑干河上源、朔州市一带的山间川地。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北朝民歌境界开阔,音调雄壮,语言明白如话,寥寥二十余字,展现出了古代游牧民族壮丽的生活图景,体现出了...
2022-07-03 10:33:14